因為朋友的父親即將揮別人世使我思考放下仇恨這問題


要說心底恨的人大概就是死了22年的外公了


那個冥頑不靈的傢伙,不但重男輕女,重視內孫不疼外孫,雖然只隔幾條巷子,也不讓外婆來替母親坐月子,只會嚷嚷著:將來你要給媳婦養就不准去。儘管山上栽種的水果賣不完,鄰居說:某某人阿那些賣不完的水果怎不拿些你女兒孫子吃呢? 外公會輕蔑地說:某菜郎….給女兒吃


 


有天哥哥哭著跑回來,原來不知怎地外公在眾人睽睽之下罵他,不准他再去玩,小小心靈那禁得起這樣殘忍?好一陣子哥哥都不敢去外公家和表哥們玩,後來聽說是鄰居說項,外公才托人叫哥哥過去,那是哥哥老實,換作我….我一輩子都不去。


 


那是我的外公,地方上廟會的重要樁腳,看著牆上滿滿的感謝狀,我是用鄙視的眼光看待他們視如名譽的珍藏。小時候去外公家玩,那些舅舅的孩子們都有外公外婆給的零用錢,十元,五元,但我們都沒有。在路上遇到外公我熱切地喊他,他總是沒聽到,我以為他年紀大了重聽,常常跑到他面前喊他,他才回過神虛應一聲。無意間聽到母親和舅媽的對話,母親說:阿爸也不要這樣,孫子在喊他他也裝沒聽到,舅媽說:可能是沒聽到吧,母親又說:我叫他他也不應我。是的,母親喊外公,外公也不理,連鄰居們都看不下去為母親講話,外婆常打圓場說外公沒聽到。站在門邊的我聽到這些對話,從此走在路上看見外公我遠望著他也不喊他。


 


外公這麼厭惡母親的原因據說是母親沒有順從外公的意思去叫賣做生意,母親選擇了學做滕椅,女兒排行老二的母親和二舅加上外公三個人是比石頭還硬的硬,偏偏我又是最像母親的孩子,有某種程度上的固執~~這樣的組合實在是好笑,也讓我在母系家族面前,弄得恰北北的印象。不過家族如何看待並不重要,兄姐的老實乖巧是不會敢挺身保護母親的,為了維護我家,我必須強勢,必須無情,招受背後的批評責難有啥了得?


高二那年外公快死了,孫子們被叫到跟前喊他,舅舅一一唱名給外公聽,躺在床上的外公意識已不太清楚,我沒有喊他,眼淚也是為了配合哀傷的氣氛掉下的,喪禮沒有參加,母親希望我放棄已繳費的救國團戰鬥營,我不願意,雖然還沒有交錢,但我寧願背負家族的指責也不願為外公戴孝,外公有五個兒子二個女兒,24個孫子,加上地方人士的加持,喪禮大概也風光極了,想必周鍾湛和黃昭順也來了。


 


在一個機緣下和大姨的兒子二表哥一起吃飯,我故意稍微提起外公,二表哥對我的態度不以為然,我心想:「你們是被寵愛的一方,你的母親是外公的寶貝,而我的母親和我們這些女生視為篳履,你那能體會呢?


 


在外公守舊思想的薰陶下,接棒的就是"滿腹經綸"的大舅,家族大小事都會向他請益,每每哥哥姐姐國中要畢業了,大舅就會上門來提供意見”,目不識丁的母親常會以舅舅的看法為主軸,卻看不見兒女的心情,要讀那間學校那科?全是舅舅說了算。看著兄姐擔心的神情,我們的人生為什要由他來決定呢?心中悲憤莫名。


自我國中畢業後,不論就學就業,不會讓他人的意見動搖我的心思,說實在是不乖巧不順從的孩子,母親總擔心地說要我別做這行….別做那行….我從來就不依。


 


家族的孩子們長大了,大舅的女兒自大學畢業後謀得一份會計工作,聽母親說薪水比我還少,這又激起我一點點的得意,但我從不表現在家人之間,隱藏這份對外公和母系家族的敵意。


楊小雲曾出過一本電視劇她的成長”,由甄秀珍和寇世勳主演,內容正是描述生為女兒身的甄自小不受重男輕女的奶奶重視,當時,看了這部戲心裡感觸良多,或許是這樣重男輕女的社會環境,讓自己在無形間學習男性的動態,不想像弱勢女性那樣楚楚可憐。因此就算被批評不太會做飯,不會打扮不懂化粧,連衣服也洗不夠白淨,舉凡女人該會的自己大概學不來,那又如何呢?學不來是罪嗎?


但是想到此…..我依舊沒能擠出一點對外公的思念之情,看著兒子用不太靈光的台語對父親說:「阿公!我要吃西瓜」,看著兒子拿到父親發的零用錢那份喜悅,這些小傢伙開心地不得了,我沒得到的祖孫情實現在他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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